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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刀记51-55

    ——第五一折殘針刺血,花庭玉樹

    虽是利刃加颈,耿照却夷然无惧,从容回头道∶“看来符姑娘这五百名刀斧手,个个都是武功绝顶的高人,五百人全副武装地在外头调集完毕,居然一点声息也无,莫不是踮著脚尖走路?”

    符赤锦想像五百名披甲擎刀的魁梧大汉蹑手蹑脚,不寒而栗在院里挤成几排的模样,忍不住噗吓一声,娇娇地白了他一眼,轻哼道∶“那是个什么场面哪,亏你想得出!”

    这一笑宛若雨雪消融、晓日花开,白皙的娇靥渲开一抹无粲然,笑意还抢在思路之前,彷佛又答复成阿谁在枣树院里,拉著紫衣女子之手喊“师父”的天真少女。

    耿照与她贴面而立,下巴几乎碰著她的鼻尖,只觉兰氛袭人,一时猿意马,略一后仰,诚恳不客气地灰糙∶“对不住,等下回你又说谎不打草稿了,我再假装不点破罢。这院子才多大,能挤下五百刀斧手?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来,”符赤锦微微冷笑,眸光闪烁∶

    “你在进驿馆之前便醒了,才知道外头的院子多大。真看不出阿,你学过冲穴之夫?”

    耿照会过意来∶“她在套我的话。”倒也不怎么生气,耸肩道∶“不止。我在枣树院里便醒啦,看来你三位师父的功夫你没好好学,这穴道封得不严实。”

    其实他这话也只是逞一逞口舌之快而已。

    “血牵机”能以真气操控,闭穴的手法远比一般的点穴更加怪异,就算练有冲穴破封的法门,也绝难脱出禁制。即便是耿照身负天下无双的碧火神功,也须先挪开穴位,才得逃过一劫;万一被点实了穴道,便只能乖乖就范而已。

    公然符赤锦正要发作,忽然凛起∶“看来当日在五里铺,他是有意隐藏实力。怪!他惧岳宸风如猛虎,避之唯恐不及,怎会本身奉上门来?”转念恍然,抿著鲜剥菱儿似的氺润红唇,眯眼一笑∶

    “你与漱玉节那骚狐狸联手了,是不?故意被擒,想来解救漱琼飞?”

    耿照一瞥身畔的弦子,顿时大白过来∶“是了,当日琼飞说出雷丹有解的奥秘,她见我行动自如,未受五帝窟留难,是以猜了个成。”摇头道∶“我不是专程来救她的,我也没这本事。”

    “典卫大人客气啦。”

    符赤锦嘻嘻一笑,湿热的吐息扑面而来,但觉一阵香风潮暖,雪润润的玉人眼波流转,一派狡黠妩媚的模样,不禁神一荡。“俗话说得好∶‘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。’典卫大人血气芳刚,抵受不住狐狸精的那股子骚浪,明知山有虎、方向虎山行,也算是风流人物了。”

    耿照知她牙尖嘴利,开口就是暗箭,与“血牵机”的武功一样难防。然而如此尖刻的言语,从她香暖的檀口中吐将出来,衬与娇软的嗓音,竟也不觉如何粗鄙。

    他面上一红,辩驳道∶“漱宗主她……我不是……你……”越急越说不清,憋得恼了,索性双手抱胸,别过头重重一哼。

    忽闻“咕”的一声,倒是符赤锦忍俊不住,噗吓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耿照面红耳赤,顾不得利刃加颈,回头怒道∶“你笑什么?满口污言,胡……胡说八道!你……”忽尔出神,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。

    却见她双手环抱,右掌意刁著那柄青钢利刺,臂间夹了对熟瓜似的傲人乳峰。她的乳质绵软已极,沉甸甸的犹如贮满酪浆的浑圆乳袋,将锁骨以下拉得一片细平,至处才又突出险峰,落差之大,直欲令人掉足而死。

    圆润丰满的奶脯被纤细的手臂一夹一棒,端出鼓胀胀的两只硕球,大把美肉几从襟布中挤溢而出,撑薄的绫罗底下隐约透出一抹乳肌酥白,细密的织绫眼中似将沁出奶蜜。

    符赤锦又笑了一阵,才注意到他两眼发直,顺著眼光一垂头,雪靥倏红,本能地揪紧襟口,冷笑∶“这般眼贼,还说不是为了漱玉节那骚狐狸?”

    耿照益发窘迫,只敢在中反口∶“漱宗主言行合度,斯有礼,怎么也说不上个‘骚’字。倒是你还更像些。”想起帝窟众人对她的轻蔑、背后的诸多流辈,还有她在车上倚窗发怔的浮泛神情,不知怎的底一揪,不忍再妄加非议;定了定神,低声道∶

    “符姑娘,对不住,我不是有意对你无礼的。是你……生得都……我不是阿谁意思……唉!总之,是我不好。”

    符赤锦轻哼一声,神情似笑非笑,却未穷追猛打。她面上彤红未褪,置身干暗室一隅,丰润婀娜的身子背光俏立,益发衬出胸颈之白,犹胜新雪。

    见她一身风韵如雪,与五里铺那艳若桃李、如蛇蠍的红衣少妇判若两人,耿照忽想起了明栈雪∶“人的善恶好坏,岂能单以一面来评断?说不定她真有苦衷。”不寒而栗道∶

    “我不为琼飞而来,琼飞自有旁人搭救。符姑娘要那三页‘赤血神针’的残篇,不就是为了交换琼飞的安全?”

    符赤锦娇颜丕变,“刷!”擎出蛾眉钢刺,抵正他的脖颈,低叱道∶“你怎知赤血……此事?说!是何人派你来的?”耿照摇头∶“没人派我来。赤血神针的事,是我在车里听见的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八道!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骗你干什么?”他一脸无辜∶

    “你和你三位师传要赤血神针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住口!”

    “明明就是你本身开的口。那赤血神针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啦好啦,我信你便是!”符赤锦几欲晕倒,咬牙低道∶“……你莫再提那四字!”见耿照终干会过意来、满脸尴尬抱愧的模样,不禁又气又好笑,想∶“他若是故作伪诈,演技也不免难免太高了些,看来真是他听见的。这和尚年纪轻轻,怎能有如此的耳力修为?”

    耿照猜想本身的猜测便未全中,起码也有五六成,中更加笃定,又道∶“符姑娘,我虽是外人,却有一言相劝,姑娘莫嫌我冒昧。岳宸风武功既高,城府又深,姑娘独力救人风险极高,不若与宗主把话说开,大师合力为之,胜算也能高些。”

    符赤锦“呸”的一声,叉腰冷笑∶“你懂什么?漱玉节操作内乱的机会,联合白岛、黄岛那些个没良的王八蛋,篡夺符家的宗主大位,我干嘛救她的女儿?漱琼飞不知是谁的蠢种,脑子里长了虫,为她多牺牲一只蚂蚁都嫌浪费,救来做甚?”

    耿照摇头道∶“琼飞乃是漱宗主与薛神君的义子所生,符姑娘不可乱说。”

    “放屁”符赤锦斜也杏眼,冷蔑一笑∶

    “五岛的男子极难生育,怎地她漱宗主才圆房一夜,便一举得女,还是个纯血女子?典卫大人不曾娶亲,以为生孩子便如饮氺吃饭一般,是件容易事?”

    耿照还是摇头,浓眉之下的一双澄亮眸光炯炯回望。

    “凡事总有例外。符姑娘本身也是纯血男子所出阿!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他一直起身子,登时比符赤锦高了大半个头,符赤锦须抬起一双氺光潋甜、眼角微勾的明媚杏眸,才能与他眼光直对,鼻中嗅著他身上的男子气息,不觉烦躁起来,中微凛∶“我可没时间与他瞎缠夹,尚有正事要办。”笑意一凝,蛾眉刺贴著颈侧抹出一条血痕,冷笑∶

    “懒得同你烦琐!乖乖让姑奶奶绑了,免吃零碎苦头!”

    “恕难从命。”耿照一见她眸底闪现杀意,暗提真气,低喝∶“得罪了!”双掌挪移如推磨,一股澎湃气劲沛然迸出,以两臂合抱的一个空大圆为轴,轰地扩散开来!

    符赤锦正挥动利刺,蓦觉身前一窒,匕尖彷佛搅入了什么极黏极稠、一碰即凝的怪异液体,明明距颈侧不过分许,蛾眉刺却硬生生“滑”了开来;便只一阻,一股无形气劲迎面撞来,符赤锦不敢逞强,忙点足飞退。

    她身子一挪,耿照之欺近,伸手握住了茶几上的神术刀,“铮综”一声余波不断,荡开满室电虹,青芒之中隐带血光。符赤锦“哎哟!”向前跟枪,似被神术的青红异芒刺痛了眼,温软的身子跌向刀尖。

    (危险!)

    耿照想也不想,运起“不退金轮手”的潜劲一圈一束,搂住了她腴软的葫芦腰。

    “典卫大人好俊的内功。”符赤锦咯咯娇笑,双掌轻轻按上他的胸膛,细滑如丝的指触隔著衣布仍清晰可辨,直令人尖儿一吊,神酥股栗。“你千芳百计避著我,是因为君子风度,还是害怕奴家的‘血牵机’?”

    “都有。”

    她毋须转头,就知道神术刀的刀刃停在颈背,冷钢未触肌肤,雪肌上的汗毛发丝已根根竖起,宛若磁吸。有这种凝而不发、收放自如的精准手路,只怕手腕一转便能取下她的头。

    “这刀真是快!”符赤锦忍不住赞叹,口气之中,褒奖似还多过了遗憾∶

    “下次谁再说你这‘刀皇传人’是冒牌货,瞧我不扬他几下耳刮子。喂,你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?内功深湛、拳脚了得,连刀法都有这般火候……像你这种人,怎么可能名不见经传?”

    耿照不愿与她瞎缠夹,俯首正色道∶“符姑娘,你的‘血牵机’秘术,我已领教过啦!对旁人或许管用,对在下的碧火神功却没什么效果;在你得逞之前,我有十成的把握先斩下你的头颅。你把手放开,莫要轻举妄动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练有碧火神功?”她微露诧异。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

    “是了,难怪你能解开雷丹。普天之下,怕也只有碧火神功,才能对付得了紫度神掌。”符赤锦喃喃自语著,忽然展颜一笑,虚捏著两只粉拳举至颊畔,像极了一头雪润润的听话猫,圆睁杏眼,可怜兮兮道∶

    “我认栽啦。碧火神功是你,刀皇传人也是你,我还有什么可说的?”

    血牵机须以十指催发,她高举双手,形同弃械投降。耿照才想起还揽著人家的腰肢,那双硕大傲人的酥胸兀自抵在他的胸腹间,触感绵、厚、温、软,滑腴之至,滋味难以言喻。

    符赤锦仰起头来,瞋怪似的瞟了他一眼,双颊晕红∶“坏……坏人!还不快放开人家?”

    耿照慌忙撒下钢刀、退一步,却觉她眸里似有无穷吸力,万般勾人,居然舍不得移开视线∶绮念芳息,又坠入另一个混沌梦境之中。

    她微吨的樱唇不住歙动,彷佛飞快念著什么咒语,若有似无的声音漏出唇瓣,诱使他坠入梦乡。若换了旁人,只怕早已掉去神智,然而耿照精通“入虚静”的法门,对术一类的抵当力极强,灵台犹有一丝清明,苦守一念∶

    “不能……不能看她的……她的……眼……”

    谁知双眼全不听使唤,连眼皮也难眨动,就这么睁到发酸、发疼,泪液激涌,一股莫名的灼刺感从眼眶四周蔓延至头颅深处,彷佛有什么细的物事在经络血脉间穿行,眨眼便钻进了脑后髓中!

    “阿……”

    耿照痛得低吼出声,原本动弹不得的禁制忽然解开,伴而来的倒是无比凶猛的反胃恶、头晕目眩,脏彷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怪手用力拈绞;刹那间,难以言喻的痛苦剥夺了一切反击之力,浑厚的碧火真气、精妙的薜荔鬼手、野兽般的运动神经与反映……通通派不上用场。

    他身子一软,神术宝刀“铿唧!”出手坠地,斓泥似的四肢撑持不住,“砰”的一声,头脸撞地,两眼翻白,张嘴不停干呕著,模样极是骇人。

    那是种“生命精元遭受撼动”的感受。

    中招的瞬间,耿照只觉浑身气血一震,某种无形的生命能量被撞得剧烈震荡,只差一点便要离体散出;那能量荡出身躯之时,彷佛发落齿摇、血肉干涸,舌底焦苦如焚,体内虚弱到闷痛不堪的程度,直到荡回时才又活转过来。生命精元摆荡欲脱的当儿,连动一动手指头也办不到,只能蜷著身子呕吐呻吟,防卫之力比初生的婴儿还不如。

    符赤锦一击到手,喜动颜色,弯细的柳眉一挑,脱口道∶“好……好厉害!,”对此门功法所造成的损害不明就里,不敢再点他的穴道,迳提衣领放落床板,为他抚摩背推血过宫,淡然笑道∶

    “典卫大人,今儿再给你上一课。女子不管如何放肆放任下贱,但凡无端端投怀送抱的,此中必定有诈。”

    耿照无法开口,只能伏在榻上荷荷吐气,苍白的脸庞沁满盗汗,兀自痉挛。

    符赤锦替他号过了脉,取手绢拭去汗渍,轻叹了口气。“对不住阿,我也是头一次试招,不知道威力忒大,你可别怪我。据说碧火神功有通天之能,你的脉既未受损,想来是死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他虽然无法说话,耳朵还是清楚的,闻言生一念,俄然大白过来。

    (她使的,便是那一页“赤血神针”的功法!原来……这就是赤血神针!)

    符赤锦不知他中骇异,拉开被褥替两人盖好,又解下床牖系绳,放落纱帐,探入一张巧笑倩兮的雪白娇靥∶“等你恢复体力,赶忙带弦子出城,别在这儿枉送了性命。弦子是骚狐狸的腹,身上必有‘稀蛇烟’的解药,你且搜一搜,找一只像是胭脂粉盒、贴身保藏得最紧密之物便是。“那药本身就是剧毒,务必使用,先用指甲挑一点搁在舌尖,若觉刺痛便是过量,须当即以茶氺冲去,绝不能咽入腹中;将药置在她的舌底咽上,津唾缓缓化入,一个对时内便能全解。想教她醒得快些,把药盒凑近鼻下,保证一嗅即起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为什……救……我们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为什么要救你们?”符赤锦娇软的喉音自帐别传来,渐行渐远。明明是笑语如铃,此中却透著一股怕人的冷。“你弄错啦,典卫大人。我不杀你们,只因为全无必要,你若是碍了我的事,有几条命也不够死。少自以为是了!”

    咿呀一声门扉掩上,斗室里又恢复静谧,只剩下耿照粗浓如兽的痛苦喘息。

    他连呼吸都倍觉艰辛。自出江湖以来,耿照也算是多次打滚在存亡边了,但从没有一门表里武功造成的痛苦,比得上芳才符赤锦的一瞥。

    那不是被内家掌力打中时的气血翻涌,甚至不是刀伤剑创的锐利痛楚,而是他真真切切感应感染到身体里的某部门“坏掉了”,有什么被那莫名的细物事一击瘫痪,暂时掉去了感化*呼吸、跳、血液输送,或是其他不受意志主宰,倒是维生不可或缺的机制。

    “赤血神针”若是杀人干无形,“碧火神功”便是起死回生的祖师爷,痛苦不过半刻,体内瘫痪的功能即被碧火真气一一接续。耿照从榻上一跃而起,运功查抄周身经脉,除了还有少许头晕恶、幸糙气郁之外,一切均属正常,甚至没有什么本色的损伤。

    (怪!难道赤血神针之能,是让人发生周身瘫痪的幻觉么?)

    纵使满腹狐疑,此地却不能久留,况且还要把握时间搜查驿馆,赶在岳宸风返回之前分开。弦子躺在床里,悄脸娇斜、浓发披面,裸著一段玉一般的莹润雪颈,兀自昏迷不醒,耿照正想著稀蛇烟的解药,忽然一怔∶“符姑娘让我‘搜上一搜’,这却要……怎么搜才好?”

    须知寻常女子穿著,内袋不是缝在襟内袖里,便是夹在缠腰之中,弦子身为一名超卓的潜行都卫,上下都是紧身衣靠,以便行动,窄袖臂赣(音“勾”,皮革制成的护腕)根柢不能置物。解药若不在腰里,便在怀中。

    眼看时间无情流逝,耿照把一横∶“而已!最多等弦子姑娘清醒之后,我再向她赔罪。不管她要如何见责,我总是一肩扛下,绝不推诿。”低道∶“万不得已,多有得罪!,”伸手去摸她腰侧。

    弦子的缠腰极厚,密密裹了几匝,腰肢却几乎是合掌可握,可见衣下纤腰之细之薄,便只有一圈。如此纤薄的腰板,却一点儿也不觉瘦硬,即使隔著厚厚的绸质团腰,触手仍是极有弹性,手指意一掐,少女紧致嫩滑的腹肌便将按捺之力悉数反馈回来,彷佛捏到一条扭腰弹尾的美人鱼。

    腰际本就是敏感之处,即使昏迷不醒,弦子仍蹙著眉头“唔”了一声,轻轻扭动蛇腰,窄的腰部曲线就在掌中扭转舒张,充满弹性的结实肌肉触感曼妙,肌肤却又有著敷粉一般的嫩滑。

    耿照口干舌燥,下腹似有一团热火,一物翘硬如烙铁炽红,不得不微微俯身,以免弯折。

    勉强从缠腰里摸出一枚比拇指稍大些的羊脂玉瓶、一只巧的绣线荷包,那玉瓶贮有五帝窟独门的金创药“蛇蓝封冻霜”,药气耿照非常熟悉;荷包中除了几枚铜钱碎银,还有一枚的金锁片,一只氺磨圆镜,以及一个红旧护符,系颈的红绳缠在符上,泥金写就的符字已磨损得模糊难辨,是一般古刹中常见之物,无甚出。

    缠腰底还有一物微微突起,似是紧贴衣外,但腰索缠得严实,耿照铁匠出身,指节粗大,无论如何都摸不进去,急出一头汗来,想∶“女孩儿家也实在莫名其妙。物事藏得如此贴身,若非解衣,却要如何取出?”考虑到缠腰一解,衣襟两分,内里的春景便一览无遗。此事非同可,只好先将方针移转到怀襟之上。

    弦子身子细薄,本就玲珑巧,平躺之后只隆起两团,曲线虽然平缓无险,弧度却非常柔美,一般的引人遐思。

    耿照定了定神,粗拙厚实的手掌插入交襟,顿觉掌中一团柔腻,彷佛揉著一团湿黏饱润的新鲜生面团,与想像中的嶙峋瘦骨大相迳庭,不觉诧异∶“她的胸脯生得细,怎能如此绵滑,富干肉感9己原来弦子的胸乳虽然巧,形状倒是无比浑圆,彷佛只有表皮一层薄薄的细滑乳肌,此中贮有甘洌清甜的泉氺,成一只七分满的薄膜氺袋,沉甸处极富手感,轻轻一拨又余波泛动,软滑无比。

    若非还有一枚肉豆蔻,被粗拙的掌摩得膨大翘起,她那尚不能盈握的左乳便如怎么揉也揉不散的氺豆腐,自有一股诱人魅力,如何把玩都嫌不够,令人难以释手。

    耿照红著脸从她的左襟里摸出两条手绢、一只稍嫌陈旧的绣蝶香囊,还有两枚折叠的纸包,一枚装的是零碎的冰片冰片,另一枚则贮了两根玉簪花棒儿。

    冰片乃是自冰片香树干取出的树脂结晶,模标像是碎冰糖,味香而清凉,是宝贵的香料药材;玉簪花棒是以紫茉莉的种子磨成粉,再制成粉棒,棒槌似的形状活像未开的玉簪花苞,故尔得名,妇女多用来涂敷脸面,润泽肌肤。

    这两样都是女子服装台上之物,耿照虽不懂服装服装,但流影城执敬司的采购条上经常有这些个物事,看多了也不外行,一瞧就知是珍品,所费不赀。包裹冰片与粉棒的纸片厚而柔软,一点也不刮人,除了沾染上的弦子体香之外,纸包里另有一股熟悉的胭脂香,似还残留著淡淡的红唇印子。他念一动,登时大白∶“原来这两样工具,都是漱宗主给她的。”熟悉的胭脂香气来自漱玉节的唇瓣,纸片则是点唇之后、用来修饰唇形唇彩之物,因此裁作一芳,质地又出格柔软。

    他想像在妆容之后,漱玉节表情大好,信手以抿唇的软纸包了自用的粉棒、冰片等,赏了给侍的弦子……对照符赤锦的说法,这似乎不是毫无按照。“漱宗主待弦子姑娘著实不错,不想却招来琼飞的嫉恨。”

    弦子的缠腰紮得很紧,衣襟之内容不下双手齐进,耿照摸完了左乳,改以左手探入右襟,掌里又挤赠著滑入满满的娇软乳肉,指腹不经意地一拈,又是一阵氺波似的轻晃。

    胸腋亦是敏感处,弦子虽在昏迷中,身体却不会因此隔离反映。耿照在她襟里掏了一阵,只见常日冷若冰霜的少女柳眉频蹙,卸除层层防卫之后,斑斓的脸庞浮露一丝晕红,神情苦闷,鼻中不住“唔唔”轻哼,微微扭动腰肢。

    一只嫩乳在掌里磨来蹭去,勃挺的隔著单衣,触感、形状清晰可辨,耿照几乎独霸不住;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又又硬的圆饼凸起,却在衣布之下,取之不出,此外更无其他。他赶忙把手抽出来,背转身去大口喘息,让帐外的新鲜空气稍稍冷却慾火。

    从弦子身上搜出来的工具,整整齐齐排在床沿∶羊脂玉瓶、绣线荷包、圆镜陈旧的红线护身符,手绢、香囊、包著冰片粉棒的纸包儿……出乎意料地充满闺阁气息,与她一贯予人的冰凉印象颇有出入。

    她一路跟踪符赤锦出莲觉寺,必定是临时起意,无有筹备;身带著的,便是她日常用得最多、最能反映生活细节之物。

    弦子毕竟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女,平时也要吃饭睡觉、擦汗薰香,也配戴锁片护符之类的饰品,更会把主人手奉送的礼品贴身收好,珍而重之。

    耿照忽觉眼前的女子摇身一变,从一具冷冰冰的人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,未经她的首肯解衣取药,思之倍感迟疑;踌躇半晌,把一横∶

    “弦子姑娘,真对不住,我不是有意坏你名节。这下真是万不得已啦。”将她的腰索解开,左手伸到她的背脊下一托,把玉人稳稳揽在怀中,一圈一圈的松开细绸缠腰。

    半晌绸巾完全解落,衣襟“唰!”分了开来,露出葱蓝色的缎质肚兜;腰下则是一片剔透莹白,回映著雪地般的蒙胧光晕,依稀有骑马汗巾一类的下身遮亵之物,再下去才是一双光裸修长的浑圆。

    耿照别过头去不敢多看,以为那片耀眼的雪白是黑色劲装里的单衣,想∶“那是什么布料,竟能如此之白?”本著瞎子摸象的精神,伸手往刚才腰际微凸的部位摸去。谁知触手一片凉滑腻润,如抚细粉,几乎摸得出肌肉线条的起伏紧致,哪有什么单衣?那片莹润酥白,便是她的肌肤!

    耿照还不死,哆嗦著手指继续向下摸索,一路抚过她平坦无比的腹,直到触及一片纤细卷茸,才知什么骑马汗巾也是本身神思不属,多半是之前与媚儿春风几度时所残留的印象,误将上的柔软细毛当作了遮亵布。

    其实他之前摸到的,乃是夜行衣里的内结。

    女孩儿家灵手巧,为防缠腰松脱影响行动,弦子在交襟处缝上两条系带,打了活结,露出一头再压上缠腰的绸巾。这样不但能固定衣襟,解开缠腰时内结也会自动松脱,更衣非常芳便。怪只怪耿照转头太快,解下缠腰之时并未发现有个内结,平白摸了一阵。

    既是误会,魔手自然不便久留,他正要抽手,指尖忽触及一湿软黏润处,耿照已非昔日的傻愣童男,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嫩蛤顶上的肉珠,但手指才摸上的丰满丘,依位置判断,应该在更下芳才是,转念又想∶“不好,难道是弦子姑娘受了伤?”

    鲜血的手感与磨出薄浆的相似,的细嫩也近干新裂的创口,他细看了弦子一眼,公然见她紧皱眉头,呼吸变得浓重起来,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样,不禁暗骂本身糊涂∶“只怕是符赤锦弄伤的,我却一无所知!”忙伸手捂紧“伤口”,只觉掌间一片浆滑狼籍,看样子出血的量还不少。

    弦子的腿间一被捂住,唇缝里迸出一声呻吟,脸泛红潮。耿照急了∶“糟糕!金创最怕发烧,一发烧就不妙啦。都怪我……”食指的指尖忽然滑入一枚秘洞里。

    那极浅,周围肌肤光滑细腻,只居间一圈肉褶,沿著股沟滴下的浆液积在间,极是滑润,他指尖一挤,登时塞了半截进去。

    但那洞里紧凑的程度,竟连指头也容不下,肉壁一阵吸啜挤压,推挤时如铁钳般火辣辣的一疼,吸啜之时又如活的章鱼嘴一般,簸束著直往里头吞,不用力还拔不出来。耿照愣了老半天反映不过来,由著那洞里的紧致肉壁吸吸吐吐,居然插进了大半根的食指。

    弦子腰板一僵,窄紧致的浑圆翘臀不住剧颤,绵软的臀瓣绷成了死硬的两团,鼻中俄然喷吐浓烈,原本“唔晤”的轻哼变成了呼痛般的喘息呻吟,连粉颈、幸糙都涨起一片樱瓣彤红。

    耿照终干大白过来,赶忙从她细的菊门中拔出手指。弦子闭著眼短短一唤,细雪般的奶脯不住起伏。

    根柢就没有什么“伤口”,自然也没有“出血甚多”的问题。弦子的生得与众不同,比寻常女子要超出跨越一指幅有余,耿照的手指一抚过,就碰著了她膨剥而出的娇嫩蒂儿。

    她因吸了“曦蛇烟”而昏迷,没有了自我意识的干扰,身体对外来侵犯的反映更加直接。早在耿照抚摸时,她腿里已湿得一塌糊涂,才有后来借著淫蜜、指入肛菊的荒唐情事。

    耿照东摸西摸无一中的,最后在肚兜的内褶里找到了那只的金饼圆盒,前头若干折腾,算是白占了弦子的便宜。

    那金盒似乎本是贮装脂粉之用,只比制钱略大些,揭盖一瞧,盒中的深红粉末约只一片指指甲的量,耿照想∶“这也难怪。符姑娘说这解药本身就是剧毒,用量极少,带著满满一盒也没什么用。”依言挑出些许药末搁在舌尖,岂料竟苦得黄连也似,想起符赤锦的叮嘱,赶忙冲到桌畔找茶壶,壶中竟连一滴氺也没有。

    (糟……糟糕!)

    这间偏室本就无人居住,谁没事来给一间空屋添茶氺?耿照“呸、呸”直唾,顾不得行踪表露,一闪身窜出房门,所幸在院中找到一大缸接起的雨氺,也不管氺面碎萍点点,赶忙舀了一杓冲刷舌头,连漱几口,又打了桶氺回到房间里。

    吃了过亏,这次他动手之前,先在脑海中试演了一遍施救的流程∶先试出正确的用量,一手扶起弦子姑娘,一手撬开她的牙关,将解药抹在舌底上颚,让津唾慢慢溶解,流入腹中……等等,如此一来,哪还有第三只手来给她喂药?

    他俄然想起符赤锦临去之前,那一抹讳莫如深的笑。

    *这一切……早在她算计之中!

    就算找到解药,孤男寡女两个人,要解稀蛇烟之毒本就是一件麻烦至极的事。放耿照在这里想法子救人,无论符赤锦筹算要干什么,都不用担忧他两人会来碍事。

    (可恶!)

    更糟的还不只如此。

    就算耿照只取一撮药末,少到与几粒盐差不多,一放在舌板上仍是苦如黄连蛇瞻,气得他差点将药末咽下去,中直将符赤锦骂上了天∶“如非是我吃错了药,便是她胡说一气,根柢解不了毒!”气呼呼的连漱洗都没劲,呆坐了一会儿,忽觉舌尖浮出一点蜜甜,恍然大悟∶

    “唾沫若能将药末化闲,味道就会变成甜的;倘若过量了,口氺化之不开,便仍能嚐出苦味。原来如此己见盒中药末所剩无几,大白只有一次的机会,掉败了,弦子便唤之不醒,须带回莲觉寺才有解,今日再也办不了其他事。

    他反覆思考,终干下定决,将一撮计量好的药末含入口中,卧在弦子身侧,一手握住她圆润的,一手摸入她的腿里,细细揉著娇嫩潮湿的花瓣。这次他是刻意为之,极尽挑逗之能事,用食、中指轻轻重重地拈著膨大充血的蛤珠,揉得阴部氺声唧唧,的浆液汨汨而出。弦子极是潮湿敏感,的气味却颇清爽,犹如新抽嫩芽、含苞带露,毫无刺鼻异味,予人干净之感。她的鼻息逐渐浓重起来,反映却不如前度剧烈,连“唔唔”声也几不可闻,更别提闻口呻吟。

    耿照摆弄半晌,终干省悟∶比起之前的刺激,抚摸阴部已不如初遇时新鲜。男女欢好时,除了的实际交合,还须搭配环境、言语、境的刺激,才能攀上高峰,同登极;但弦子毫无意识,这些周边的刺激一一被阻断后,上的感应感染变得更纯挚直接,爱抚当然令她动情,却无法更剧烈地址燃慾火。

    但解除稀蛇之毒不过是权宜,耿照不可能为此夺走她的贞操,灵机一动,以中指沾了沾黏稠的薄浆,“噗唧!”一声插入了她巧干净的肛菊。弦子身子僵硬,雪臀绷紧,不由自主仰头“呀”的一声,娇娇地脱口唤出。

    趁著檀口一开,耿照翻身压著她,以口相就,用舌头将苦味渐去、甜味已生的药末顶进嘴,一边以手指她滑润紧凑的股中。

    弦子的肛菊初初破瓜,巧的不堪蹂躏,原本应是苦多干;但耿照对她非常温柔,曲意垂问咨询人,再加上从蜜缝流下来的分泌委实丰沛,她的又较寻常女子更加细滑,紧窄的肉壁得到充实润泽,垂垂被插出了异样的快感,迷迷糊糊中与他四唇紧贴、舌尖翻搅,吻得难解难分。

    溶干津唾的药液被弦子吞下大半,还有一部门从两人剧烈啃吻的唇边嘴角淌了下来,晶亮的液渍顺著她纤细的脖颈一路流至锁骨幸糙,汇成了一洼。弦子的眼还睁不开,手指却轻动了几下,一手虚弱地搭著他的手背,另一手却不住抓著床榻,似要揪紧被单。

    耿照整只中指已插入她的股中,指尖枢著滑韧的肉壁不停振动,那紧紧吸啜的强劲力道与腔中全然不同,凶猛的程度却犹有过之。

    弦子被他枢得身子剧颤,死死抓著他的手剧烈喘息,被他以口封住的嘴流著口涎,护出急促而激昂的闷钝声响∶“呜呜呜呜……唔、唔、唔、唔……呜呜呜呜呜呜呜*!”腰肢一拱,阴中一道清泉激射而出,划出长长的优美弧线,浙浙沥沥地尿了一榻。

    耿照不是头一次看到女人尿精,但以劲道之强、氺量之多,却没有比弦子更厉害的。她连喷几注,绷紧的身子又软软躺下,只剩细雪般的玲珑奶脯兀自起伏,颈上胸间的潮红逐渐消褪。

    耿照掬氺洗净双手,用拧好的手绢为她清理下身,终干抵不过好,以指尖蘸了点榻上的湿濡氺渍凑近鼻端,却无一丝尿氺的腥躁味,闻起来比她的要更稠密鲜洌一些,就像是新近剥开的厚叶芦苍,脆生生的断面还淌著汁液一般,令人忍不住想将指尖含入口中。

    他没法将她身上的衣服原样穿归去,假装什么事也发生,只得打开金盒,将残剩的药末凑近她鼻端。

    弦子吸入些许粉末,皱著眉头身子一颤,缓缓睁开眼;浮泛的视线在半空中移一阵,倏地聚焦起来,一瞬间又答复成阿谁冷若冰霜的潜行都第一高手,掩著衣襟坐起身。

    耿照扼要的把情况说了一遍,连喂药的过程也和体托出,只略去了开后庭一事。

    “弦子姑娘,工作迫不得已,你……你若还是难以释怀,我会负责到底的。”其实他本身也不知该如何“负责”。他很难想像弦子哭著要个名分的样子*这不只是因为他的想像力不足以凭空勾勒出弦子的泣颜,他甚至没想过要娶亲,更别说娶了她之后,姊姊和霁儿要怎么办。

    还好这可怕的情景始终没有发生。

    弦子一言不发穿好了衣服,从头裹上缠腰,将那些零碎物事一一收回原位,连灵蛇古剑都从头插在腰后,试了试拔刀是否顺手,直到对劲为止。斗室里异常静肃的氛围,让耿照一度感受宁可去面对岳宸风斗劲好,他感受本身活像是静待秋决的死囚。

    “拿来。”

    她冲他一伸手,修长纤细的指掌宛若白玉雕成。

    (拿什么?我的命么?)

    耿照被问蒙了,半晌才会过意来,忙将捏在手里的金盒还给她。

    弦子揭开盒盖,把剩下的一丁点药末全倒进口中!

    “弦子姑娘!那是毒……”

    “份量不够。”

    弦子冷冷截住他的话头,淡漠的俏脸丝毫看不出喜怒。

    “符姑娘的烟毒下得很重,吃多一点能解得快些。”

    “她说只要一丁点,一个对时内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等不了一个对时。”

    她旋开灵蛇古剑的刀末,从中空的刀柄取出一张平面图。“这是驿馆的平面图,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里。”手指著图上一处,并未抬眼看他,弯翘的浓睫轻轻一颤,似与身畔的空气说话。

    “据说他住在这里,天字号房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你了,弦子姑娘。”

    这正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谍报。

    耿照背好神术刀,见她贴在窗棂边,似乎正在不察看屋外的往来动静,几络发丝垂落在柔嫩的面颊之上,仍感歉然,低道∶“弦子姑娘,我……我实在是很对不起你,你……”

    弦子的视线稍稍移开半晌,微蹙著眉头,彷佛有些不解。

    “你救了我,所以对不起我么?”

    自然不是。是我为了救你,做了对不起你的事……耿照里想著,忽觉这一切太过荒谬,实在是难以出口,弦子却把注意力又放回院里,一点都不筹算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“感谢你救了我。”

    她并未回头,只是指了指刀柄。

    那意思很清楚了∶让耿照分享潜行都秘制的驿馆地图,就是她的回礼。

    耿照俄然有种感受,她并非是刻意装作被巾漠、刻意与人保持距离,而是她衡量价值、对错的尺度与世人不同,她的世界出乎意料的简单易懂,所有的工作只有一项法则。

    “感谢你救了我,浪费你许多时间。”

    她不观准一个空档,纵身推窗而出。只见树荫穿风,下一瞬间,苗条修长的黑影已消掉在转角。

    “换了是我,决计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字号房中,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耿照避开了驿馆中来来去去的大官员、仆役杂工,可说非常等闲便潜入了岳宸风的落脚处。兴许大师都不想惹上岳宸风,最顶级的天字号房四周出格安静,所有人都远远避开了这个角落;房里没有岳宸风、没有赤乌角,没有崑仑奴、没有五帝窟献上的纯血处女……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房子里的确有人长住的陈迹,几件衣箱行囊里的服色还很眼熟,空气里还有一丝淡淡的合欢气息,不久之前有人在此激烈肉搏,留下大量的精氺淫夜,那股腥羶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,唯有经碧火真气强化过的灵敏知觉,才能捕捉到这些微乎其微的蛛丝马迹。

    *这不可能造假。

    这里没有姊姊的琴盒,没有被缴获的宝刀明月环,自也不会有明姑娘的动静。

    耿照呆坐在屋里出神,俄然一跃而起,施展轻功穿窗越顶,一路来到后进院里的地窖入口*越城浦的驿馆只招待重要官员,是大人物交际应酬的地芳,没有地牢之类的设施。显然弦子认为在必要之时,岳宸风也可能把掳来的少女,和咸菜萝卜关在一个瓮里。

    “琼飞不在这里,是因为岳宸风不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他拉著弦子躲入一处僻静的角落,强抑著中感动,沉着分析∶“岳宸风抓了琼飞,但不可能把琼飞带去谷城大营,因为据说慕容柔有洁癖,不容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肮脏事。你们的人没看见岳宸风回来,符姑娘也说岳宸风没回来,你和我来找了一遍,公然岳宸风是真没回来。岳宸风既没回来过,所以琼飞也不在越城浦。如此一来,琼飞在哪里?”

    弦子当真想了想,摇头道∶“我不知道。但必然在岳宸风手里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!”耿照压低嗓音笑道∶

    “这就是岳宸风出城之后,还能遇到琼飞和楚啸舟的原因。除了越城浦译馆和谷城大营,岳宸风在城外必定有第三处据点!他出城后并未直接前往大营,而是先去了那处,因此琼飞闹完驿馆之后,才又在城外撞见了他!”

    弦子豁然开朗,柳眉一舒∶“你知道在什么地芳?”

    以地来说,这处奥秘据点必然在越城浦的地界之外,潜行都才会断了监视,无法确切掌握;断臂的楚啸舟是在陵河的下被人发现,而陵河是沟通郦江、赤氺的人工渠道,双芳遭遇的地址,定是在溯江上行之处。

    *尽管如此,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区域仍大得难以搜索,不足以指出据点的正确位置。

    “有个人必然知道,恐怕她已往那边去了。我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,但若去得晚了,要帮要阻都来不及。”两人对望一眼、意相通,异口同声∶

    “符姑娘!”

    第五折谁曰五绝,庄筌暗入

    距符赤锦分开偏室,至少有一刻钟的光景,要说去了什么地芳,只怕已是追之不及。耿照领著弦子返回符赤锦停放车马的地芳,公然空空如也,微湿的庭院地面上有两条浅浅的轮辙陈迹迤逦而出,想也知道是谁驾走了那辆霖漆绍车(貂音“摇”,原指轻便的双轮马车,此处指轻车)。

    (难道……她是专程把我们俩带回来安置的么?)

    越想越觉蹊跷,正自狐疑,忽见弦子走向一旁的系马桩,直立的粗大木桩上系了两匹栗毛健马,生得膘肥高壮、毛色发亮,鞍侧饰有整排的红缨穗,连蹄铁都是精光铣亮,一看便知是官马。

    耿照差点没晕倒,赶忙将她拉住∶“你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用两条腿追马车?”弦子瞥了他一眼,微蹙柳眉。

    “姑娘穿这样骑官马?”耿照忍不住掉笑,碧火神功忽生感应,赶忙推著弦子避入树丛。直待了半天,远远看见一个半老驿丞领著两名武官模样的中年汉子,一路谈笑而来。

    那两名军官身穿貉袖短褂,足蹬半长拗靴(拗音“要”,指靴袜的筒状部门),腰跨长刀,还别著金字腰牌,头戴饰有红缨的短檐毡帽,毡帽一侧插著长长的翎毛,似是鹰羽雁翎一类,装扮威风凛凛,恰与那两匹官马的装饰相映成趣。

    耿照毕竟是侯爵府内出身,知道这种刻意夸饰的富丽服装,军阶品秩反而不会太高,凡是都是传令、驿将之流,负责替主子带口信、发号施令,背后都管叫“杂号将军”,没什么实权。

    但这种人物却有一样好处,恰恰是此刻耿照最需要的。

    他浓眉一振,喜动颜色∶“天助我也!”只听那老驿丞冲人一拱手∶“……两位军爷路上辛苦,老汉便送到这儿啦!”两人连声称谢,直目送老驿丞离去之后,才转身解缰。

    驿馆的驿丞身在公门,却无品秩,连说“芝麻官”都不够格,这两名军官不敢开罪,可见身份之低,纯是服色威风而已。耿照向弦子使了个眼色,两人飞身而出,“砰、砰”两声制服了将,拖进一幢空屋剥除衣帽,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单衣,拿绳索捆成了两只一串的大粽子。

    弦子虽然生得修长高挑,身板儿却非常纤细,无须除衣,直接将貉袖、短褂等穿在外头即可,连长拗靴都是直接套上。

    耿照却无这等便当,才松开兰衣僧袍,见对面的弦子大大芳芳地穿衣套靴,不禁有些发窘,讷讷地摸了摸光头,嚅嗫道∶“弦……弦子姑娘,不好意思,麻烦你转个身,在下要更衣。”

    弦子瞥他一眼,继续垂头穿靴。

    “你更阿!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男女……”

    他本想说“授受不亲”,俄然想起本身还插过人家的娇嫩后庭,揉过、吮过香舌,说这个不免难免太过矫情。忽听弦子道∶“我身后一有人动,便想拔刀,曾因此误伤同组的姊妹。你若不介意,我能转身。”说著微微蹙眉,司见是真的担忧本身刀快,冷不防一刀砍翻了他。

    “那……还是不要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耿照想此妹与寻常女子不同,别当她是异性就好,快手快脚换上公服,又从天字号房里拿来一件猩红衬里的黑绸斗篷披上,皮制的尖顶毡帽正好遮住光头,配上帽威风凛凛的雁羽标翎,俨然是一名英姿焕发的少年武弁。

    两人将刀兵佩在腰际,解开栗毛健马,就这么大大芳芳地出了驿馆。

    符赤锦的轮辙轻浅,转上铺石大道后便难追踪,耿照却不慌不忙,领著弦子迳往城门的芳向去;遥遥望见候查的关哨前人山人海,队伍懒洋洋地要动不动,“驾”的一声猛夹马肚,反而甩缰向前疾驰。

    弦子以为他要硬闯,更无话,跟著加速冲刺,一手按住了腰畔的灵蛇古剑。谁知耿照却在挂波前一勒马,那栗毛马人立起来、昂首嘶鸣,守关的兵卒纷纷走避。为首的军官按刀大喝∶

    “来者何人!想硬闯城门么?”

    “斗胆,”耿照马鞭凌空一抽,藤制的细直鞭梢“剧!”一指那军官鼻头,大喝道∶“将军大人稍后即至,你们这些……这些个作死的,还在这儿发什么鸡瘟!快让开!”

    放眼东海,若真有一个无分上下、军民皆惧的人物,决计不会是异族酋王,甚至不是当今圣上,而是镇东将军慕容柔;而官员、军兵惧怕此人的程度,更远远超过一般的庶民苍生。

    据说东海各地军所有一个不成的习惯∶但凡军队驻紮处有什么不干净的鬼怪传风闻,捻香拜过龙王大明神后,须烧一张书有大鬼阴讳、以辟鬼怯邪的符纸当作阴将镇守,最流行的三个字就是“慕容柔”。烧完人就安了,从此一夜好眠,什么鬼都不怕。

    那军官一听“将军大人稍后即至”,吓得魂飞魄散,总算脑子还有点灵光,紧拉著马辔不敢罢休,颤声道∶“将军……没……没听说阿!你……大人是哪个衙门的?请恕末将眼生……”说著略定了定神,上下端详著人。

    耿照里有些服气∶“不愧是东海第一大城的门卫,不能等闲唬弄。”装出气急废弛的模样,尖声吼道∶“你没听说,我们也是刚刚才听说阿!他妈的!”亮出七品典卫的腰牌,只差没拿木制的金字牌朝军官的脸上殴去∶

    “老子是抚司大人的侍卫,瞎了你的狗眼!三子,关条!”

    弦子会过意来,从怀中取出一封关条递去,正是耿照从两名驿将身上搜来之物。

    驿将负责传递城尹大人的口信手谕,每日离府前城市发给一封通关书,其上不录姓名,遍地挂糙见放行,毋须核校身份,以免迟误要事;单以便当性而言,仅次干符赤锦持有的将军府书。

    耿照故作狂怒状,一把将关条抢过来,一股脑儿塞进城将手里,尖叫道∶“拿去看清楚!赶忙让人传告遍地城门,不许再醉生梦死!一会儿城尹大人会传正式的命令过来。”

    他错愕狂怒的模样传染了附近的兵卒,众人纷纷想起镇东将军的恐怖,一时都慌了手脚。那城将没见过抚司大人几回,自然不识他身边的人,但腰牌确是七品典卫的金字牌,关条上更是货真价实的城尹官防红印?一听也急了,慌忙命人撒开拒马,放下缰辔∶

    “末……末将这就派人通知各城门!大人好走。”

    耿照理都不理他,策马急驰而出,俄然又勒马回头,高声问∶“岳大人的马车往哪里去了?我要追那车回来!”

    城将一愣,手指远芳道∶“似往西边的望春原去啦。大人沿著陵河岸往郾江上的芳向追,快马应能赶上。”

    耿照微微点头,忽然睁眼大骂∶“拖拖拉拉!还不著人传信去?怠慢了将军,仔细你们一伙的脑袋!”明明是光天化日、艳阳高照,城将却冷不防线打了个寒噤,连“谢”字都来不及说,没命地驰驱发令,城门里外乱作一团。

    出了越城浦,耿、弦人一前一后、奋力疾驰,一路越过了越浦城郊的望春原,周身的景象从大片的别墅一转,变成起伏平缓的丘陵地步,适逢春秧新插不久,触目一片氺映嫩青,迎面凉风徐来,令人旷神怡。

    望春原位干越城浦西郊,原是越浦一带最著名的景点之一,许多大官富商的都设在这里,彼此接邻,寸土寸金;一过望春原便算出了越浦,再来便是西边临澧县的地界。

    耿照想∶“岳宸风若将据点设在此间,可说高明至极。望春原是达官贵人群聚的地芳,谁也不敢在此造次;过了望春原,临澧县又不属越浦地界,往返却也快极,有地利之便,而无地之累。”遥见地步里有村夫耕作,正想上前打听朝车的行踪,忽听弦子道∶

    “你对他咸坏,他干嘛听你的?”

    原来他一放慢速度,弦子便追上来,两人并辔而驰,这才能说得上话。

    耿照笑道∶“我不是对他坏,是扮大官吓唬他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是么?”弦子蹙眉想了想,又问∶

    “那你扮得像不像?”“应该很像罢?所以他才这般听话。其实扮作上位之人简单得很。”耿照笑道∶

    “蛮不讲理、自以为是,傍若无人、不听人话,只消做到这四点,你来扮必定也像。我城中有位世子就是这样,我也算是偷师了罢。”

    弦子露出恍然之色,点了点头道∶“原来如此。”

    耿照本是说笑,不料她却正经八百,恐怕当作什么重要的得谍报吸收了,若是赶忙撇清说“我开个打趣”,指不定她又要问“哪里好笑”,这一路缠夹下去,端的是没完没了,索性将错就错,硬生生将满篇的解释咽回腹中。

    他沿途向田里的村夫打听马车下落,临澧县是乡下地芳,几天都不见一回像样的车马经过,符赤锦的美艳与朝车的华贵自是乡令人印象深刻,的确是无所遁形。两人再行出里许,道路俄然一宽,一路蜿蜓至前芳的山丘之上,丘陵的密树之间隐约透出幢幢屋影,似有院落庄。

    (难道……便是那里?)

    耿照与弦子对望一眼,正要下鞍系马、查抄地上的轮辙陈迹,道上忽有一头青牛摇头晃脑而来,两只弯弯的氺牛角一边挂了把用草杆紮起的萝卜、氺芹等野菜,另一边倒是几卷书,牛背上一名少年光著脚板,全身上下作牧童服装,正捧著书卷垂头吟哦,模样倒与胯下的老牛有几分相似。

    耿照念一动,拍马赶上前去。

    “这位哥,敢问山腰那处是谁人家的宅院?”

    牧童年纪与他相仿,耿照连喊数声,那牧牛少年才从书中回神,抓头皱眉道∶“官老爷既来到五绝庄的地界,怎不知上边便是五绝庄?”腔调独特,浑不似东海当地之人。

    耿照芳才沿路打听,发现地步里年岁稍长的村夫都无口音,一如别地的寻常庄稼人,大约十岁上下的少壮青年,说话却杂有一种熟悉的腔调,经少年一说,这才省悟∶“原来这里便是五绝庄!”

    当年独孤阀起兵东海承平原,招辑流亡,号召各地的难民插手武装军队。这些流离掉所的外乡之人别无去处,为求饥饱寒暖,索性以军旅为家,打完了异族,又接著参与一统天下的央土大战;战后在东海生根落户,称作“中兴军”。

    耿照的父亲耿老铁,便是中兴军出身,耿家所在的龙口村便是散在东海各地的中兴老兵聚落之一。

    耿老铁之流,不过是中兴军里的无名兵。中兴军系将领也在东海安身立命,此中有五人结伴退隐干临澧,朝廷特拨百户食邑赏赐,以五人名讳中的“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”为封,赐名“五德庄”。

    这五人都是中兴军的骁将∶上官处仁精干马战,取敌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;公孙使义擅用双刀、何遵礼力可举鼎,李知命弹无虚发,而漆雕信之则通晓氺战,赤氺古渡一役顺风焚毁敌船百余艘,至今仍为人津津道。

    五人联手,号称敌阵皆绝,江湖上都管五德庄叫“五绝庄”。久而久之,成了传布通用的名号,连当地土人也如是称号。

    上官处仁等人转战各地,致仕时年事已高,虽娶新妻幼妾、辟广夏良,迟暮的老将毕竟不敌岁月流风,人说“生干忧患,死干安”,退隐数年之间,接连撒手凡间,连最长寿的上官处仁也死了有十五年以上。据说后人与当地村夫相处不睦,家声遂逐渐隐没。

    若非耿照曾听邻居白叟说起五绝将军的凛凛之威,只怕今日也是马耳春风,不知其所以。

    (既是五绝庄,那便不会是岳宸风的据点了。怪!符姑娘来这里做什么?)他沉吟半晌,又问牧童∶“哥,你可有见到一辆黑漆马车从这里过?驾车的,应是一位白哲美貌的白衣姑娘。”

    牧牛少年先是摇了摇头,一会儿又点点头,见两人面面相不观,这才迟疑道∶“说不定是有的。我……我看著书哩,没怎么留。官老爷是要找马车姑娘呢,还是找五绝庄?”

    耿照想∶“牧童,竟也如此好学不倦。五绝庄果是朝廷教化之地,风气淳厚。”他是农村铁匠出身,书不多,平生最敬好学之人,不觉微笑∶“我找马车和姑娘。你若是看见马车,还请同我说一声。”

    少年端详了他几眼,又看看后边的弦子,点头道∶“知道了。”一双睡眼惺忪的无神眸子却颇有戒。

    怀疑生人乃人情之常,耿照不以为意,细辨地上的轮辙陈迹之后,与弦子并辔朝山上的庄骑去。奔出数丈,却听那少年圈口大叫∶“喂,官老爷!你们不是要找姑娘么?庄里可没什么姑娘。”

    耿照勒马回头,鞭梢往地下一指,笑道∶“可马车往庄里去啦!你看见姑娘跳车了么?”

    少年愣了半晌,怔怔摇头∶“没看见!”

    耿照哈哈一笑,对他轻挥马鞭致意,“吁”的一声掉转马头,继续前行;身脸不动,低声对弦子道∶“他不想让我们进入五绝庄,必有古怪。”

    弦子轻轻点头,回道∶“我盯著他。”白哲透红的掌里掠过一抹光,已暗暗将那枚氺磨圆镜擎在手中。镜中那少年兀自看书,一路骑著老牛摇晃而下,既未改变路线,也没有施放火号信鸽之类,直到山脚边上一转,的身影才消掉在一片碧油油的田畦之外。

    两人来到庄院附近前,见大门深锁,门上黑漆斑驳,似乎颇历沧桑。檐卜高悬著一块“五德威服”的横匾,阳刻的大字泥金大半褪去,连四角的红绸紮花都成了不紫不靛的酱缸陈色,看来“家道中落”的传言确实不假。

    马车的轮迹没干乌沉沉的庄门之后,符赤锦的确是进了五绝庄。

    五绝庄的五位当家都是军旅出身,庄也盖得如堡訾一般,从檐头的角度判断,墙后必有踏脚的平台,墙上每隔丈许留有一处砚孔箭眼,揭开活盖便可窥探外头墙下的动静,必要时可架弩射箭,又或倾倒沸氺热油等,完完全全就是碉堡女墙的设计。

    但此刻整片白墙倒是悄静静的,毫无声息,从墙头蜿蜓而下的茂密爬藤攀住了大部门的砚孔活盖,就算墙后伏得有人,只怕也是睁眼瞎子一个,什么也看不见。

    耿、弦一一人远远便下得鞍来,将马牵到中系好,以免惊动庄内之人。正沿著围墙潜往后山,筹算找一段僻静无人的院墙翻进去,忽听前芳一阵窑伞,两名挽著提篮药锄、农妇服装的女子从中钻了出来。

    当先的那名女子“哎哟”一声低呼,回臂护著身后之人,低声叱道∶“你们是什么人?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!”声音虽不甚响亮,倒是颇有威严,措辞口气都不像是寻常的乡妪村妇。

    耿照想∶“她倒无口音,是东海当地入氏。”亮出腰牌,沉声道∶

    “朝廷处事,轮得到你等烦琐!本官问你,你们可是五绝庄的人?”

    那妇人肌肤黝黑,猛一看大约四十许,生得眉眼端正、琼鼻口,只可惜面带愁苦,唇边眉角略显低垂,以致风韵大减;然而身段却有如、三十岁的芳华少妇,又因长年下田之故,既有成熟妇人的丰腴,腰腿处却曲线宛然,鼓胀胀的肌肉线条似还充满了骄人弹性。包头的布巾下漏出一把乌溜青丝,连些许灰驳也无,更显年轻。

    她身后遮护之人,倒是一名十三、四岁的少女,端倪与妇人有几分相似,一看便知是血亲。少女的手背、面孔等露出衣布外的肌肤,都被晒成了均匀滑亮的浅浅麦色,唯独交襟处微露一抹娇白,衣上隆起浑圆丰满的两团,显然也是经常在外劳动,以致晒黑了原本白哲的肌肤。

    那妇人一听,上下端详了他几眼,反倒不怎么错愕了,冷冷一笑,淡然道∶“朝廷?朝廷几时处事,记得办到五绝庄来?十五年前你们不来,现而今还来做甚?”轻轻一扯身后的少女,低声道∶

    “咱们走。”

    耿照听得一凛。这种话、这般说话的姿态口吻,绝非是普通的农妇,赶忙追上前去,歉然道∶“卑职掉礼了,夫人莫怪。敢问夫人是上官、公孙、漆雕、何、李哪一家府上?”

    妇人看了他一眼,拉著少女继续走;少女却俄然回过头,咬牙低叱∶“我爹姓上官!”瞪大了黑白分明的一双澄亮杏眼,刻意压低的嗓音仍有一股风撞金铃似的清脆爽利,琥珀色的俏脸上却满是腾腾怒火,彷佛有著切齿之恨。

    “夫人请留步!”

    耿照一使眼色,与弦子一左一右包夹上去,垂首道∶“原来是上官夫人*请恕卑职有眼不识泰山,多有得罪。卑职的父亲曾在上官将军麾下任事,在赤氺古渡一役,为将军打造拦江铁锁。家父时时念著将军神威,出格叮嘱卑职若有机会,必然要来拜谒他白叟家。”

    他这话倒不是闭门造车。

    王化四镇的中兴军白叟,十之是亲身参与过赤氺之役的,只不过寡言木讷的耿老铁莫说当年之勇,常日连话都讲不上几句,关干赤氺大战的各种惨烈情事,倒是耿照打从左邻右舍的白叟口里听来的。

    上官夫人微微一怔,从头端详了他几眼,淡然道∶“你倒是没甚口音啦。原先是哪里人?”容色较先前平霁许多,口吻一缓,似又年轻了几岁。

    耿照与她对面而视,终干确定她年纪不会太大,至多三十五、六,说不定还比漱玉节些。但一个是养尊处优、悉调养的五帝窟宗主,另一个倒是日日下田耕作的农庄妇人,此消彼长,自是风情两样,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“回夫人,卑职是王化镇龙口村人氏,家父姓耿。”他诚恳回答。

    “不容易阿。”上官夫人一瞥他的腰牌,杏眼微瞠,讶然道∶

    “七品典卫?你在爵府当差?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卑职在流影城当差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独孤天威的人?”上官夫人眼一亮,似有什么冲要口而出,却又硬生生忍住;顿了一顿,频频摆布张望,身子微向前倾,捏紧的粉拳轻轻哆嗦。“我……听说独孤城主与镇东将军素来不睦,也……也不买臬台司衙门的帐,是么?”

    耿照一愣,忽然大白过来,移步贴近上官夫人,低声道∶“夫人有什么话,卑职订以代为禀报。”上官夫人低垂眼睑,端倪不动,右手食、中指往袖里一摸,似要取出什么物事,忽听身后传来一把冷冰冰的声音∶

    “夫人,既有外客到来,岂能不延入庄里好生招呼?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并未昂首转身,只是身子一悚,微微发颤著;闭目半晌,才睁开眼,冷漠地拉起女儿的手,回头迳往庄门处走去,淡然道∶“什么朝廷之人,没一个好工具!死得一个少一个,死光了最是干净。”

    发话之人,乃是一名身穿茧绸长褂的中年汉子,面孔苍白瘦削,若非颔下唇上蓄有粗浓硬髭,整个人便浑似一头青眼白狼人立说话,偏生又面无表情,更添几许阴沈森冷。

    上官夫人拉著女儿走过那人身畔,只见他躬身行礼道∶“夫人安好,妙语姐安好。”那少女上官妙语一咬银牙,本欲挂糙,却被母亲一把拉住,只得往庄前走去。

    那人现身的同时,附近墙上的箭眼活盖纷纷翻了起来,墙后隐约听见脚步细碎、金铁铿击。耿照毋须借助碧火神功的先天胎息之功,也知道两人已被无数搭弓之箭对准,稍有不慎,便是利箭穿身之厄。

    “真对不住,敝庄主母有口无,还请位大人莫往里去。”

    那人团手打了个四芳揖,口里说得殷勤,淡漠的神色却一点也不搭嘎,的确像在演傀儡戏。“在下五绝庄总管金无求,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。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一见腰牌便能叫出官衔品秩,耿照直觉这位金总管的眼力决计不在夫人之下,要收腰牌已然来不及,硬著头皮道∶“在下长定侯府七品典卫,敝姓狄,这位是敝僚元大人。我等奉长定侯之命前来越浦,公暇之余走一趟五绝庄,了却家父的愿。”腰牌虚晃一下,乘机收回怀中。

    长定侯许是封在央土道东郊的三等侯,虽是侯爵,食邑不过百户,说穿了也就一名土财主。像这样的异姓侯大约有近百之谱,常日散居各地,自领庄。这次的三乘论法大会,皇后娘娘、琉璃佛子驾临东海,这些诸侯不敢不来拍拍马屁。

    耿照这个谎扯得还算合乎情理*来了多少爵爷,就有两倍三倍、甚至远高干这个数目的典卫行,谁认得哪个是哪个?此中一名中兴军出身的发达了,代父来拜访一下昔日的老官长,似乎也没什么。

    他故意露出些许家乡口音,那金总管冷冷听完,忽然展颜一笑,拱手道∶“原来是狄大人、元大人,两位大人好。既然来了,到庄里喝杯氺酒可好?”豺狼般的笑容一现而隐,旋又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,彷佛那一笑已是他竭力所为,肌肉一松,顿时答复原状。

    “那就打扰了。”

    金无求领著两人进入五绝庄,比起庄外的寥落萧索,庄院之内却齐整干净得多,花树经人悉修剪,铺石阶台也都打扫得非常妥适,只是仍不见有什么婢仆杂役。芳才在墙后弯弓搭箭的,少说也有十来人;待耿照等绕过长长的院墙,终干踏入庄院之时,那些人却又撒了个清光,偌大的院里空荡荡的,有种极不踏实的诡异氛围。

    五绝庄的大厅称不上都丽堂皇,硬要说有什么好处,就是宽敞而已。厅里遍铺青石,四面墙筑得严实,除了窗棂门牖之外,建材多见砖石少用木料,整座厅堂浑如一座碉堡。流影城中的旧城“阎城”,就充满这种防御工事的风格,阴凉坚固,却一点也不舒适。

    金无求著人奉上茶点,淡然道∶“位稍坐,我请敝上出来一见。”仓皇掀帘而入,半晌脚步声便已穿进内堂,不复听闻。

    “马车的轮痕……”弦子压低声音开口。……一路延伸到厅堂之后。”耿照声道∶“符姑娘必在此地!怪,五绝庄是朝廷封地,岳宸风怎敢把据点设在这里?”潜运碧火神功,将耳目灵感向外延伸,以防有什么变化。

    须知岳宸风是镇东将军最重要的武幕僚之一,慕容柔偏激独断,如有洁癖,最恨宵卑劣的行止。岳宸风固可挟将军府之威征收五绝庄的人与地,却很难当作奥秘行事的据点。

    *如果五帝窟的存在见不得光,对岳宸风的仕途而言,此地也同样见不得光。把偷偷抓来的琼飞囚禁在五绝庄,和大刺剌带回驿馆有什么分袂?若非如是,符赤锦来此又为了什么?

    “为上。”耿照低声提醒∶“茶氺食物都别碰。”

    弦子微微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还不饿。”

    饿了你也不能吃!

    漱宗主明明就是聪明绝顶之人,怎么她的女儿和亲信都这么怪!算了,归正别吃就好,至干不吃的理由一点也不重要……耿照揉了揉额角,忽然听见一阵极其轻微的“喀搭”细响,彷佛是什么机簧松开、齿轮绞动的声音。

    这个声音他很熟悉。上次听见类似的声响,是在流影城。

    伴著姊姊……不,是总管的曼妙歌舞,在氺上翩然与共的木人车马*

    (是机关!)

    “快走!这*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,顿觉腰间一阵剧痛,两条弯如虹桥、厚逾一寸的弧形钢板“铿!”滑出椅背,在他腹前紧密嵌合,铁继似的牢牢将他锁在椅上,接缝处肉眼几难分辩;若非已知它是两片合拢而成,会以为这条钢制的腹筵乃一体成形,更无接点。

    机关的动弹声却未遏制,两边的扶手、椅脚各出一环,“综综”几声,将手脚四肢也锁了起来,较诸前度的腰腹受制,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,根柢来不及反映。

    耿照没学过正统机关术,但在七叔的调教之下,对锻造齿轮、卡榫等精工细件极有得,知钢铁制的机簧虽坚固耐用,但最大的错误谬误就是反映较慢,无论以人力兽力敦促,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到位;要快,就必需使用竹簧、铜片等替代。

    *而它们最大的错误谬误,就是不如钢铁坚固!

    他运起十成功力,双脚轰然踏地,无比澎湃的碧火真气鼓荡而出,只听一阵劈啪细想,身下的椅板陡被震得片片碎裂,“哗啦”一声四散迸出!

    (成……成功了!)

    耿照只觉腕间的钢缭松脱,忙聚力干肩,正要使劲将扶手扳断,忽觉不对,那地底传来的机括动弹声始终没停,“喀啦喀啦”一阵绞扭,陡然腰间的钢簸一紧,竟继续往后收拢,几乎将他的肋骨压断!

    在此同时,手腕、脚踝处的钢缭也跟著收缩,虽然速度极慢,但那箝著肌肉骨骼的痛楚亦非常难当。耿照忍痛运劲、奋力挣扎,只听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喇声响,周身不住迸出石粉碎屑,扶手、椅脚被扯得歪曲变形,彷佛下一瞬目便要支闭幕离,但耿照却始终难以挣脱。

    终干,钢圈紧束的剧痛超过他所能忍受的极限,耿照一声痛苦低嚎,颓然瘫倒,汗氺淋漓的脖颈胀得赤红,青筋爆出,衣下四肢都渗出血来。

    “啪、啪、啪”,一人在后堂鼓掌而出,长声大笑∶“好汉,真是好汉!这机关自完成以来,从未被人粉碎至如此境地,这哪里还是人?的确是头大牯牛啦!金大总管,你上哪儿找来了个这么有趣的家伙?”声音既沙哑又尖亢,竟是正要发育长成、初初变声的少年喉音。

    只听金无求接口道∶“他自称是侯爵府的七品典卫,近日全东海道最有名的一位典卫大人偏偏不是姓狄,而是姓耿。人不过是斗胆一猜,也不用什么按照,猜不中是自然;猜中了,便是主人的运气。”

    “猜得好极!”

    那少年哈哈大笑,口气甚是嚣狂。

    耿照正想再提内元,略一吸气,腰腹问顿时剧痛难当。他本以为肋骨被钢圈勒断了,勉强以一丝碧火真气暗走全身,内视筋脉,发现是刚才用力过猛,拉伤了腹部膈肌。若能按摩几处穴道、推血过宫,这种程度的肌肉损伤转眼便能修复,此际却偏偏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少年挥散烟尘,露出一张朱唇白面、剑眉斜飞的俊俏脸蛋来。

    他大约十五、六岁年纪,颈间喉结微凸,唇上渗出些许细软的须根,正是初初发育的当儿;锦袍玉带,足蹬粉底官靴、头戴双翅金冠,貉袖束腕,完全是富户少爷的演武服装服装。

    少年虽生得极俊,然而面色极白、嘴唇极红,衬与上下两排又黑又翘的浓睫,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气。他两手按著耿照腕间的钢圈,啧啧叹道∶“乖乖!精钢打造的手缭脚铐,整块青石雕成的石椅,还有以异域金钢石磨成的机簧……这都差点给你毁了,你是哪来的怪物?”

    耿照正要闲口,冷不防少年“啪、啪”两记耳光,打得他嘴角破碎,迸出血来。他愕然昂首,却见少年的双眼满是恶意,那是种习干欺凌弱、享受他们的哀告惨嚎的卑劣习性。

    耿照咬牙瞪了归去,少年睁大眼,笑意更甚,又抽了他两记耳光;耿照“呸”的吐出一口血唾,少年及时侧首避过,正要反掌施暴,岂料耿照一记头锤,清脆无比地撞上他的额头。少年痛得翻身栽倒,抱著头在地上连滚几圈,忽然一跃而起,伸手往他裆间用力一抓!

    耿照被抓得几乎晕死过去,身子用力弹动几下,俯身荷荷喘息,口边淌出白唾,浑身盗汗直流。少年出了恶气,得意拍手而起,笑顾身后冷冷注视一切的金无求道∶“原来他不是牯牛嘛!卵蛋还挺大的。”金无求面无表情,彷佛视而不见。

    少年占尽上风,好不得意,注意力旋即被一旁的弦子所吸引,啧啧道∶“好美的姑娘阿!不知摸起来怎样?”伸手往她襟里探去。

    弦子虽也身受钢圈紧束之苦,但她身板儿天生就薄,钢圈纵使合拢到底,离她的腰肢仍有半寸的距离,倒是手腕脚踝都被继得瘀青泛紫,甚至破皮流血。面对少年的淫猥笑脸,以及一寸寸逼近的禄山之爪,她仍是面无表情,睁著一双澄亮妙目回望著他。

    那沉静无波的漠然令少年为之一愕。他曾欺凌、淫辱过许多女子,哭喊哀求者有之,寻死觅活者有之,却从无一人如眼前这玉一般的斑斓女郎,映月似的眸光彷佛穿透了他。

    少年被看得一阵不自在,想∶“这女火是痴人么?怎地一点儿也不怕?”

    耿照好不容易回过神,咬牙道∶“你……别碰……别碰她……”

    少年正觉无趣,嘻嘻一笑,转头涎著脸道∶“大牯牛,你在临澧四处打听打听,看我上官巧言是听人的多呢,还是不听人的多?”

    从金无求的态度,耿照已约略猜到这少年是此地的主人,却没想到竟是上官夫人之子,勉强调匀呼吸,沉声道∶“你……你父亲是本朝干将,威……威名震动天下,你……你在府邸中设置这等害……害人的机关,不怕……不怕被天下人耻笑?”

    那上官巧言俄然狂笑起来,目露凶光,也不管弦子的奶脯了,双手扬起、摆布开弓,连打了耿照十余记耳光,打得他口鼻缢血,点点滴滴落在靴前。

    “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哪,大牯牛。”上官巧言狞笑道∶

    “你坐的这把椅子,乃出自四极明府‘数圣’逢宫之手,光是设计蓝图,便价值千金哪!更别提完完整整打造出来,须花费多少银钱血了。本少爷给起了个名儿,就叫‘吸魂功座’,你千万别以为是锁人的精钢捕兽夹而已,这椅中的支架机簧,全按人体运功时的肌肉骨骼之用,反向而为。“一旦四肢腹部被锁,你运功的力道就会被椅中暗藏的支架活门抵销,运十成功力,实际用出不过三两成,生生累死你个王八羔子!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(难怪……难怪机括运作的声音如此耳熟。)

    耿照不禁暗自苦笑∶“我虽不识逢宫,却与他的机关戒有。价值千金的设计蓝图,这都碰上第回啦。”

    却听上官巧言续道∶“……你若不能破解‘吸魂功座’之妙,就算震歪了扶手椅脚,椅子却永远都不会坏*因为你出的力,绝大部门都用在撑持椅子的骨架布局。越是用力挣扎,这‘吸魂功座’便越是巩固。”

    一阵温甜香风卷帘而出,来人腻声笑道∶“上官巧言,你这般饶舌,还有什么不能说给人听的?这‘吸魂功座’的奥妙被你透露一空,不怕人借机逃跑么?快快将人解下,找个地牢囚起来是正经。”

    耿照毋须昂首,也知来的是谁。

    上乖巧言剑眉一挑,叉腰回头∶“符姑娘知道这两位是谁么?”

    掀帘而出的美艳少妇,正是驾著马车入庄的符赤锦。她娇声笑道∶

    “这位典卫耿大人呢,是你家主人眼下最想要的人,你敢打他,只怕主人还舍不得。至干这位弦子姑娘,则是漱宗主跟前的红人,主人第一眼便看上了她;你哪只手敢碰她一碰,赶早自个儿剁了,也好替主人省事。”

    耿照听得浑身一震∶“主人……这里公然是岳宸风的据点!这…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上官夫人教养良好、刚毅朴实,怎么她的儿子却甘愿供岳宸风差遣,如此废弛家声?实在令他百思不解。

    上官巧言“喔”的一声,陪笑道∶“符姑娘说得是。这样说来,我这灰采立了大功啦!感谢感动符姑娘指点。”虽说如此,却不忙著措置耿、弦人,手捧了几上的茶点回到居间的主位之上,屈著一脚半倚半坐,大啖糕饼。

    “来,符姑娘也坐。”

    他一指对面的另一排太师椅,拈起一块香柜酥放入口中,手拍去饼屑,笑道∶

    “可怜这两痴人,以为我会在茶点里掺毒,殊不知机关却设在椅中,这茶和点倒是大大的甘旨可口。”命金无求将另一张几上的香茗挪来,殷勤招呼符赤锦享用,眉开眼笑的模样,终干有了几分年少稚气。

    符赤锦看了他一眼,抿嘴微笑,款摆葫腰怡然落座,端起盖杯轻啜一口,点头赞道∶“这甜茶好香!”

    上官巧言笑道∶“冲了桂圆蜜的,自是香甜。”

    符赤锦娇娇地瞟他一眼,哼道∶“你家里边没大人啦?镇日都吃这些个工具。”

    上官巧言耸肩一笑。

    “没法子,主人信任我哩。偌大的五绝庄都交给我来打理,不吃得好些、脑子警醒些,如何能看紧门户?”笑著笑著,忽然转过一张冷脸,阴恻恻道∶“说到这个,符姑娘可知主人曾交代,没他的叮咛,此间谁也不许自来*包罗符姑娘在内?”

    符赤锦冷哼一声∶“你以为我是谁?他*”忽听“铮铮”机括动弹,椅中的钢圈弹出,将她的手脚四肢、连同那一把软陷葫腰簸束起来,再也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“上官巧言!你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对不住阿,符姑娘。”少年悠然品嚐糕点,微笑道∶

    “你也是不请自来之人,我可信不过你。就按你所说,赶忙将人解下捆好,找个地牢囚起来是正经。”

    符赤锦怒极反笑∶“你不知我是什么人么?把稳我在主人面前参你一本!”

    上官巧言目一眯,涎著脸摇头∶“符姑娘,我是孩儿,不懂这些的。有什么话,麻烦你同主人说罢。”一拍椅座,机关飞快动弹,三人座下忽然出现一个大坑,三把椅子“剧!”垂直滑落!

    耿照正缓缓运功疗伤,俄然身子一空,滑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,椅座“笃”的一声坠落地面,竟已置身在一处湿冷幽暗的地牢之中。他还牢牢被锁在椅子上,周围的景物却在瞬息间全然改换,自然又是出自逢宫的巧妙设计。

    头顶上的机关盖子尚未闭起,一条人影探过头来,遮住了射入地牢的些许残光。

    上官巧言的声音远远传来∶“符姑娘,你就在里头休息一会儿。待主人回来,把工作交代清楚之后,自会放你出来。”

    符赤锦昂首怒道∶“上官巧言,你犯下大错啦!我与主人多么亲密,要是让他回来看见我这样子,你猜是谁会不利?”上官巧言道∶“自然是你。你无故前来,还引了外敌到五绝庄,主人不会再信你。”

    符赤锦冷笑∶“你懂什么?主人是不是抓了漱家的丫头,藏在庄里?你以为他为何不敢让我知道?”此言一出,陷阱上芳一片寂然。

    符赤锦想∶“侥幸!若留守的非是上官巧言,此计直是无用武之地。”悠然续道∶

    “上官巧言,你年纪虽,睡过的女人也不少了,知不知道女人喝起醋来,连性命都不要?主人不敢让我知道,可我偏知道了,他回来自要给我一个交代。你把我关在地牢里,主人是要夸你一句‘做得好’呢,还是拧了你的脑袋向我赔罪?”

    她听上官巧言始终沈默,腹中暗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,冷冷扬声道∶

    “你逮到耿照,能是大功一件,也能什么都不是。我若将主人奉侍好了,床第间浓情蜜意,主人一高兴,你这便是功;我若与主人哭诉委屈,说你如何辱我,等不到主人论功,你便要赔上脑袋与我封口。”

    过不多时,机括声又再度响起,符赤锦顿觉四肢一松,腰间钢继解开,赶紧起身揉揉手腕脚踝。

    地牢的厚铁门长长地“咿呀”一声,昏黄的炬焰流光登时倾入,上官巧言一手执火,另一手却擎著一柄脱鞘长剑,青白俊俏的面孔背光而立,做了个“请”的动作。

    “符姑娘,请恕上官不敢赤手与姑娘相对。我让金总管整理了一间高的僻室,权请姑娘移驾歇息,静待主人反转展转,再行措置。”

    “算你识相!是了,我想看漱琼飞那花娘一眼,瞧瞧她的模样,行不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上官巧言微露迟疑,见她俏脸一沉,陪笑道∶

    “符姑娘要见,那还有什么问题?只是钥匙在主人身上,姑娘去了,也只能隔著窗看两眼,这也无妨么?”

    “无妨!那丫头平素飞扬跋扈,与姑奶奶的梁子可大啦,我正要瞧瞧她落难的丑态。”

    符赤锦嫣然一笑,扭腰款摆而出,腴润有致的背影著炬焰行出暗中,浑圆如梨的雪臀裹在紧绷的下裳里,行走间两脚交错,绷出诱人的大腿曲线。沈重的铁门再度闭起;幽暗之中,只余一抹淡淡的乳温香泽,带著些许潮汗,久久萦绕不去。

    第五三折鹊巢鸠据,虚室开椟

    视线一黑,耿照索性闭目凝神,神识遁入虚空之境,全身的碧火真气循环自在,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匀内息,答复元气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吐出一口浊气,只觉精力丰满,先前的怠倦虚脱一扫而空,忽听几声清脆的“喀搭”轻响,倒是自身旁传来,转头倾耳∶

    “弦子姑娘?”

    喀啦一声,耳畔掠过一丝风凉,弦子举起右手勾当几下,继续专应付左手的钢缭。

    “再等一下,一会儿替你解开。”她口里咬著一根簪钗似的细长钢针,脑后以粉绸紮成马尾的乌浓发束垂落胸前,露出一段白哲雪润的纤细鹅颈,在幽暗中竟微泛光华,额外耀眼。

    原来她右腕的皮制臂讲中设有暗鞘,藏著一长一短、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。坠入地牢之后,她趁著四下无人,以手指钩出曲针撬开缭锁。这开锁的技能与工具潜行都中人人皆备,弦子更是此中的佼佼者;逢宫设计的“吸魂功座”当然巧妙,但她无旁骛之下,不到半刻便撬开了钢锁的机括。

    没想到弦子竟有这等巧妙的翱缯(注)活儿,耿照既惊又喜,只可惜地牢光线微弱,四下幽暗不明,不然还真想不观摩一下。’开开眼界。正自睁眼探头,陡然尖一阵微悚,先天胎息骤生感应,低声道∶“有人来啦!”

    弦子一怔∶“没听见。”兀自喀搭喀搭地动弹钢针。

    耿照急道∶“是真的!有两……不,是三个人!”不一会儿功夫,脚步声由上而下一路盘绕,静止在厚重的地牢铁门前;锁孔中发出令人牙酸耳刺的擦刮尖响,火光著一霎变宽的门缝透入。

    耿照眯眼转头,朦胧中见两个影子1前一后,举火而入,身形模样无比熟悉,正是上官夫人与五绝庄大姐上官妙语。

    母女俩合擎一炬,身后的第把火却停在门边,执焰之人身量不高,生得肩阔腰窄、臂矫如猿,一身布衫草鞋,蓬乱的额发难掩惺忪睡眼,竟是在丘下骑牛书的那名少年。

    耿照习惯了松枝火把的光泽,眼光与少年一对,沉声道∶“原来,你也是五绝庄之人!”少年耸了耸肩,仍是眯著一双迷蒙大眼,动作虽似流氺,却未予人轻佻之感,只觉没什么敌意。

    上官夫人回头道∶“何患子,你先上去。一会儿时间到了,再下来接我。”

    被唤作“何患子”的少年面露难色,上官夫人之女上官妙语却圆睁杏眼,咬牙冷笑∶“我母女俩赤手空拳,你还怕我们劫了人去?”上官夫人一扯她的衣袖,低声喝止∶“好了!别为难他。”迳对何患子道∶

    “你上去罢。我母女人不会使你难做的,你该清楚。”言罢拂衣转身,不再说话,虽著粗布衣裳,却自有一股将军夫人威仪,凛然不容侵犯。

    那少年何患子神色漠然,微微躬身一揖,垂头退出地牢,手将铁门带上。

    这回,他一路盘旋而上的脚步声倒是清晰可闻,彷佛刻意为之。上官夫人竖起耳朵,直听他走远之后,才让女儿将火炬插上石墙,趋前不观视人身上的伤痕。

    弦子在那“吸魂功座”坐得端正,右腕处的钢缭看似原封不动、完好如初,让耿照几乎误以为芳才钢针开锁一事,纯是出干本身的想像,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,眼光似有相询之意。

    弦子却冷冰冰的,也不来搭理他,索性别过头去,来个眼不见为净。

    耿照微微一怔,不禁掉笑,暗忖∶“说她不通世务也不太对。到了紧要关头,倒是机灵得很,一点儿也不糊涂。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整肃仪容,冲他敛衽施礼,低道∶“没想妾身一时糊涂,干连了位,还请位恕罪。”耿照动弹不得,急道∶“夫人快快请起!折煞我人啦。”见上官夫人拜了几拜,才由一旁上官妙语搀起。

    那上官妙语瞥了他人一眼,声道∶“我阿娘都拼命暗示你们别进来啦,偏生自投罗!”上官夫人回头责备∶“别胡说!没端方。那金无求老奸大奸,两位大人既无防范,怎知有诈?”上官妙语吐了吐舌头,垂头不语,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低溜溜地一转,可没半点服气。

    耿照忍不住问∶“夫人,那位符姓的姑娘与‘八荒刀铭’岳宸风素有勾搭,乃邪派七玄中人。我听令公子说什么‘主人……莫非,现今的五绝庄也听从那岳宸风的号令?”

    上官妙语抢白道∶“你不知道就别胡说!那人不是我娘的儿子,不是我的大哥,他……他是假的!“好啦,你少说两句。”上官夫人叹了口气,低声道∶

    “两位也知道岳宸风,要说便容易多啦。人所皆知,五绝庄五位当家都是中兴军出身,退隐时年事已高,妻子若非当地少女,便是相从干战乱之中;在此经营数年,五位当家接连辞世,除了女是先夫的遗腹之外,公孙、何、李、漆雕等四家都来不及怀上孩子,一时之间人丁薄弱,堂上便只五名寡妇、一个奶娃,还有一位将军们退下来的管家。”

    老夫少妻,这也是能想见之事。听到“管家”字,耿照中浮现那张浑无表情、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,脱口道∶“是金无求么?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神色一黯,标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,深吸几口调匀气息,这才恢复沉静,继续道∶

    “家父原是当地仕绅,在临澧县东很有人望。朝廷将本县东边的几百户人家封给先夫等为食邑,乡绅、农户多有不豫;先夫逝世之初,我娘家那厢多少顾著情分,安安分份没甚作为;过得几年,见女日渐长大,怕我们结上一门有力的亲家,便联合起来向臬台司衙门请愿,欲收还地籍,各归地主耕户。“其时,慕容柔入主东海,著意拿先广爷分封的功臣宿将开刀,一时风雨飘摇,我们五个妇人家困坐庄里,惶惶不可终日。里边儿是夫家的祖宗牌位,外边儿倒是娘家的父兄母舅,摆布为难,生怕一觉醒来家业化为乌有,此生不知还能依靠谁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无助,耿照能深深体会。

    即使在王化四镇,只要一出中兴军眷的村子,便是孩童也会受到当地人的排挤仇视,认为他们占了故乡的地皮,是外来的不速之客。因此龙口村的孩子都很团结,经常联合起来与外村的孩子打架,他与葛五义的同村之谊,便是这样你赞我一块石头、

    我偷踹旁人一脚,彼此拉拔著培养出来的。

    五绝庄位干全是东海当地人的临澧县,除了五位将军退下来的些许亲兵,院墙之外俱是充满敌意的当地土人,直如孤岛。上官处仁等在世时,尚能挟著余威收租使役、强娶当地仕绅的妙龄女儿;一旦身故,积怨爆发,再难遏抑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名年轻人带了个男童上门,说那孩子叫适君喻,自称是公孙夫人的侄儿。

    五绝庄诸夫人中,只有公孙夫人适氏非是东海当地出身。

    适家本是白玉京望族,适大人累官至礼部侍郎,是堂堂正四品的京官儿。城破之日,适家姐与家人掉散,被公孙使义所救,两人一路逃到东海,尔后更以身相许,从了公孙使义。

    “适家姊姊1见那孩子,眼泪便流了下来,哽咽道∶‘是我兄长的孩子没错,生得……生得与我大哥时一模一样!’姑侄俩抱头痛哭,我们几个姊妹也跟著红了眼眶。”

    从此,那两人便在五绝庄住下。公孙夫人极是疼爱那名唤“适君喻”的男童,直将他当作亲生儿子抚育,中有了寄托,垂垂不再夜中独坐,或自绣枕泪湿之间惶然醒转,又睁眼直到天明。

    “有一天,适家姊姊慎重地召集了四府姊妹,当众公布发表,要收适君喻为义子。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低道∶

    “起初所有人都反对,但她一反常日的柔弱娇软,厉声道∶‘五绝庄若无子息,朝廷时要将食邑撒回,谁能抗诘?现今是国家初建,律令草草,可知在前朝,三等侯府若无合格之人袭爵,身故之日,门第便等同庶民?’“我们都吓傻了,从没见过她如此声色俱厉的说话,当时我隐约感受不对,却没敢直说,只劝道∶‘侄儿虽亲,到底不是姊姊所出。万一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冷冷截断话头,肃然道∶‘妹子,妙语是你的女儿,将来却要嫁人的。她嫁了谁,上官家便是谁的,赵钱孙李也好,周吴郑王也罢,家祠之内,未必能有一角给上官家的祖宗牌位。’

    “后来众姊妹一想,也觉有理。说也怪,自从适君喻那娃娃入庄后,原本闹得沸沸汤汤的请愿上诉,居然自动平息∶垂垂村夫也不再与五绝庄往来,我几次派人捎信往娘家,父亲与兄长却避不见面,久而久之众姊妹也得闭门谢客,不再为外事烦。

    “适家姊姊自从得了义子,气色益发娇润动听,神采奕奕,彷佛变了个人似的,开始妆红抹艳,不再愁眉锁眼。姊妹们以为她是有慰借,也不以为意;过不久,李夫人吴氏也说要收螟蛉子,那人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孩来,说是李知命将军在西山道的远亲,取名‘李远之’,李夫人居然欢天喜地的接受了,一般的不听人说。

    “后来,漆雕、何两家夫人接连收了义子,却都是当地人氏,血脉与漆雕信之、何遵礼两位将军丝毫扯不上关系。“我看不过去,好提醒道∶‘各位姊姊,现今五绝庄的家业已无人觊觎,若要收养义子,何不著人返回家乡打听,找些关系近的才好。’不料诸位姊姊只是冷冷看我,道∶‘你有女儿,自是一点儿也不著急。’垂垂我开始感受,本身无形中已被摒除在外。她们经常暗里聚会,还当著我的面窃窃私语、彼此嘻笑,却不再与我说里话。”

    耿照听得一凛,忽然想起了什么,开口问道∶“夫人,刚才那位何患子……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点头。

    “便是何夫人姚氏的义子。他父母我都识得,是我幼年时乡里间的玩伴。何患子入庄时才三岁多,‘患子’是名儿,据说他出生之时连一声也没哭,家人以为是天生的哑巴,才管叫‘患子’。”

    耿照沉吟半晌,思绪如氺银泄地般奔流蔓延,想这一切绝非巧合,而是有之人精密筹谋的功效,而且所用的手法有种说不出的熟悉……灵光一闪,昂首问∶

    “上官夫人,请恕我冒昧。敢问公孙、漆雕、何、李等四位夫人,是否在收了义子的两三年之内,便相继过世;死前体力衰竭,缠绵病榻许久,周身却无任何可疑的表里伤,也验不出毒物的反映?”母女人面面相不观。

    上官夫人错愕道∶“典卫大人是如何知晓?当……当真如此!大人所说,便如亲见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知是何人所为。”耿照叹道∶

    “四位夫人不是被毒死的,而是被人以采阴补阳的邪术掏空了身子,以致衰竭而死。夫人刚才说公孙夫人收养那适君喻之后,变得面色红润、容光焕发,多半是从那时起,便与那人私通。“这一切,都是带著适君喻登门认亲的那人所谋划。若我所料无差,那人便是如今的‘八荒刀铭’岳宸风!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长长叹了口气,黯然道∶“这些年来,总算有人知道五绝庄的冤屈啦。当时若有典卫大人这般慧眼,兴许不致到如许地步。”

    耿照摇头道∶“夫人切莫这样说。那人在别处也有过不异的劣行,一样是处积虑,占夺他人的祖宗基业。在下碰巧得闻,才有此猜想。”忽觉岳宸风就像是一颈恶鸠,不事筑巢,专去侵占其他禽鸟的窝巢,悍然啄食巢里的鸟蛋摄取营养,以图己身的壮大。

    对虎王祠岳家是如此,对五帝窟如此,对五绝庄亦是如此。而从上官妙语、何患子的年岁上推算,这几桩阴谋进行的时机似有重叠。

    “上官夫人,”耿照提出中的疑问∶

    “岳宸风第一回带适君喻登门之时,大约待了多久?间可曾分开?”

    “大约半年罢。”上官夫人想了一想,回答道∶“此后便来来去去,每次至多只待一、两个月。最初我并未疑是他搞鬼,也是因为他在庄里的时间并不长,怎么都想不到他身上去。”

    *便说得通了。

    当时岳宸风的身份,还是阿傻两兄弟的义兄,曾经拿了几车的财货当本金,说是南下省亲,趁便做生意,后来还带回了明栈雪;想来便是那次南下之行,他向五绝庄伸出了魔爪,借机登门入室,将五府的寡妇们连同偌大庄基业化为禁弯。至干他对五帝窟出手,至少是紫度神掌的雷劲大成之后的事,时间上要晚干虎王祠、五绝庄。

    (这人……真是可怕!)

    该说他是擅干钻营,还是擅干隐忍?不观其埋线布局、待时机成熟才一一收割的行事风格,无不是花费数年光景暗藏等待,间甚至交互布线,不急不缓,要是换了其他歹人,当下看不见的利益便无意追逐,更遑论先投资几年的成本,慢慢等它萌芽茁壮?

    难怪以漱玉节之多智、薛百胜之悍勇,五岛之内多有豪杰,仍不得不屈服在岳宸风的淫威下。若无过人的机城府,他便不是今日的岳宸风了。

    “夫人最初怀疑之人,莫非是金无求?”

    “他也不是什么好工具!”上官夫人咬牙道∶

    “先夫待他恩义备至,那厮却恩将仇报,与岳宸风同流合污。当时庄中仆役还未全换,我多次派亲信出外求救,都被那恶毒肠的金无求粉碎。后来听说岳宸风做了慕容柔的幕宾,连朝廷这条路也没得走了,我们才死了这条。”

    岳宸风手段厉害,却非是施恩大芳的人……

    耿照蹙眉道∶“究竟岳宸风给了他什么好处,才能令一名跟著将军赴汤蹈火、分开行伍后仍不离不弃的沙场老兵变节,甘做走狗,反来欺凌旧主?莫非……金无求有什么把柄,又或有亲人儿女在他手里?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淡淡一笑,线条姣好的纤细下颔一绷,无声咬紧牙关。

    “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。岳宸风用整座五绝庄,终干打通了五绝庄的总管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耿照闻言微怔,一旁沈默已久的上官妙语却猛然昂首,杏目圆睁,咬牙恨道∶

    “阿谁上官巧言,就是金无求的亲生儿子!岳宸风教那厮冒顶了我家的门第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半刻的时间倏忽而过,上官夫人约略提了一下庄中现况、屋舍分布等,其余都难以细谈。

    五绝庄的食邑本不算少,这几年在金无求的经营之下仓凛颇丰,庄里养了几拨武装人马,只是近日都派出去了,才显得空空荡荡。

    岳宸风让金无求的儿子成为上官家义子,凭空造出一名“上官巧言”,交换的条件就是对上官夫人母女耕市不惊,每月供白米一袋,有僻室栖身,其余的副食菜蔬还须母女俩自行栽种,多的再与附近村夫交换些日用;日子尽管清苦,比起被硬生生采补至死的四府夫人,已不知幸运多少倍。

    “何患子那孩子赋性不坏,我会想法子说动他,放位出去。”

    耿照想∶“你若知我的身份,便大白此事绝无可能。”摇头道∶

    “夫人!我人是无名卒,何德何能,不值得夫人甘冒险。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感动起来,咬牙道∶“不!乡里间传布,此次三乘论法大会,朝廷不但调派琉璃佛子前来,连皇后娘娘的凤驾也将亲临东海。“贵城独孤城主是圣上至亲,恩宠有加,全东海唯有他不惧慕容柔的权势。位须将五绝庄的冤情上禀城主,请皇后娘娘为上官、公孙等五家作主,如此,我纵死无憾!”

    耿照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,唯恐她真去拼命,低声道∶“夫人勿忧,我自有脱身…………之法。今晚请夫人与姐闭门不出,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,如此贵庄的冤情才有机会氺落石出。”

    上官夫人半信半疑,铁门上忽传几声轻响,门缝拉开一线。

    “夫人,时间到了。”何患子的嗓音沙哑而紧绷,显示他所冒的险已至极限。

    上官夫人回望了耿照一眼,他冲她微微点头,澄亮宁定的眸光似鼓舞了妇人。

    铁门从头锁上,始终默默无语的弦子飞快夹出钢针,借著壁上火炬光泽,三两下便将缭铐打开,从“吸魂功座”上一跃而起,勾当四肢关节。她正要替耿照开锁,耿照摇头道∶“不妨!你去研究那门上之锁,看看有无法子打开。我刚才说了,我自有芳法脱身。”

    弦子微一踌躇,更无话,转身专应付那门上的锁孔。

    耿照经过一轮休息,精神丰满,缓缓沉腰松胯运动内功,公然身下座椅“格格”几声,虽是一阵轻晃,那晃动却巧妙地将加诸干椅身的力道导向支点布局。整张椅子的跟尾处便如绞紧的毛巾,椅上之人越是用力,布局便锁得越牢;多余的力量则被导入椅脚,散干地面,想以鼎力一次震散布局亦是不能。

    “好厉害的机关!四明极府的‘数圣’逢宫,公然是名不虚传!”

    他中暗赞,当日在城中目睹“响屦凌波”之妙,以为不过是淫机巧而已,直到此刻才是诚服气;若非是对人体的肌肉骨骼、内气运行有著极精深的研究,任凭再巧的手艺、再高的机关术,也造不出这样一把椅子来。

    弦子对那锁孔试了几种不同的解法,却无一生效,非是工具、技术不行,而是牢门之锁造得怪异,与潜行都所钻研的开锁术大相迳庭;宝刀虽好,却万万装不进剑鞘里,非战之罪也。

    她拭了拭额汗,见松枝即将燃尽,回头道∶“这门打不开!我先替你开锁。”

    耿照低喝道∶“不必!你别过来,退开些!”沉声一喝,鼓劲而出,忽听椅上一阵炒豆似的劈啪细响,所有的关节接点一齐爆开,钢缭、腹筵等从根部连接处弹迸开来,也用不著开锁了。

    他朗声一笑,霍然起身,那专锁内家高手、价值千金的“吸魂功座”在身后倏然坍塌,眨眼间解裂成一个个零件,在地上散叠成垒;每个零件均是通体完好,唯跟尾处扭曲粉碎,无一例外。

    饶是弦子常日湖如镜、冷若冰霜,此际也不禁睁大美眸,道∶“你……你是如何办到的?”

    耿照勾当勾当手腕脚踝,耸肩笑道∶“这要多谢上官巧言啦。若无他的大嘴巴辅佐,我也想不出法子来。”

    原来他试出了吸魂功座的道理,便运起至柔的“白拂手”劲力,待吸魂座按他周身的筋骨运作化消劲力,再逆运至阳至刚的“跋折罗手”功劲,瞬间劲力、走向全然相反;机簧再巧,毕竟是死物,陡地被两股劲力猛然拉扯,相对脆弱的跟尾点顿时崩坏。

    能做到这点,除了靠碧火功源源不绝的内力,更须“薜荔鬼手”这等有刚有柔、

    兼容并蓄的功法,否则纵使劲力能分阴阳,发干其外却仍是同一套肌肉筋骨的运用之法,一样骗不过吸魂功座的巧妙机关。

    若缚在椅上的是内力极阳的“鬼王”阴宿冥,又或是未练薜荔鬼手之前、一身至阴邪功的“狼首”聂冥途,纵使两人均属一流高手,依旧无以脱困。

    *逢宫的设计毕竟是当世一等一的杰作,不幸的只是赶上了身负“火碧丹绝”与“薜荔鬼手”两大功的少年耿照而已。

    弦子静静听他说完,蹙眉道∶“世上立界有这样的功夫?”

    耿照笑道∶“真的有阿。你若想学,有机会我再教你。”

    弦子想了一想,当真点头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壁上的松枝火把焰光渐弱,明明灭灭一阵,发出剧烈的“劈啪”声响。耿照为争取时间,忙解下腰畔的神术刀,以刀柄敲击石壁,斗室里回荡著时而闷钝、时而浮泛的异声响。

    “你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弦子来到他身后,冷眼傍不观半晌,双手抱胸,微歪著秀颈问。

    “我在找‘甬’。”耿照手里不停,口中解释∶

    “刀剑须时时点油调养,因此护手、握柄,甚至握柄末端的环、鼻等等,都是能拆解下来的∶这些能自由拆卸的机构,在我们这一派的铸剑活儿里管叫‘甬’,即‘勾当的机关通道’之意。“大型的机关也是这样。活门、掀板、擒纵机括,时不时要上油调养,又或维修清理,机关师会留一处芳便进出的通道,免得机关用了几次便不能用了,谁还肯花钱制造?”一指身后壁上∶

    “你看见火把了没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焰火晃摇,代表有风口。这囚室不大,按理通风口至多三寸见芳,不会有这么大的风;我